———徐生翁
沈先生曾经跟记者讲过一桩事情。抗战胜利第二年,他从湛江孑然一身逃难回到绍兴,特意带了两幅作品去看望我爷爷,这两幅作品是早年我爷爷送给他父亲华山先生的。颠沛流离中,凡百身外之物都散失,一家七口也独余其一人, 这两幅字画能留下实在要算大头天话。展开来看, 我爷爷却说勿好勿好———我给你换。沈先生内心万般不舍,于他,这两幅字画已不单是字画,而是劫后余生的一点念想。但作为小辈又勿好拂老人的意, 最终自然只能放落字画,怏怏而归。等到下次再去,我爷爷果真给了他两幅新作:一张画的梅,另一张写的是陶渊明那首“种豆南山下”。
那收回的旧的两幅呢? 烧了。
烧了? 烧了。
祖父大半辈子累于家室,我后来读到他寄至上海的信,仿佛秦桧召岳飞的十二道金牌,每一封都在催逼:三哥吉期临近聘礼待办,弟妹学费要缴,小妹牙痛得看,七弟学校要做大衣要买英文书,各式人情世故皆大于债,而物价总在涨,已接力的二哥六弟预支了薪水,却总还是不够开销。